第十天：人形淨琉璃
某一年的冬天開始，全日本蔓延著一種大型的詛咒。路上隨處可見它的蹤影，那咒靈長得像一隻女性木偶，面無表情，行動遲緩，像幽靈一樣在街道上遊蕩，它穿著厚重的衣服，如同人形淨琉璃一樣，手中卻突兀地拿著一隻手機。一開始，正如其貌，它被取名叫「人形淨琉璃」。
人形淨琉璃極其弱小，卻無處不在，經過研究後確認，人形淨琉璃是由於人類對死亡的恐懼與害怕誕生的詛咒，但因為太多人害怕死亡，太多人恐懼死亡，所以人形淨琉璃儘管弱小，卻有無數個人形淨琉璃在日本飄盪著。一開始，咒術師們以為人形淨琉璃並不能造成甚麼大的危害，將人形淨琉璃定位為四級咒靈。
然而，隨著人形淨琉璃的增加，以及其後所發生的事件，咒術師們終於覺察到人形淨琉璃的危險性——
有不少於十人的手機裡無故出現一個叫做「初」的應用程式，應用程式是黑底的方形，上面用潔白的篆體寫著「初」。他們並沒有下載，在軟體商店中也沒有看見這個應用程式，當他們在被下載的當日點進應用程式，會看見一個大大的數字「１０」，每過一天，這個數字就會下降一個數目，等到歸零的那一刻，這個人就會由於各式各樣荒謬或者普通的原因死去。
有人自殺，有人墜樓，有人車禍，有人在睡夢中安祥死去，也有人路過工地遭落下的鐵板砸死。
如果只有十人，或許能當作巧合，但後來手機中被下載「初」的人越來越多，十數個，數十個，當某天社會因此而感到恐慌時，罹難人數早已超過一百人，全都是因為「初」。政府將無法解決的問題交給咒術師，在經歷短暫密集且謹慎的討論後，咒術師得出了荒謬的結論。
「初」是人形淨琉璃的術式。
聽起來多荒謬，怎麼會有術式是往人的手機中植入應用程式再毫無預兆地奪走人的生命？但現實本就沒有邏輯，荒謬得要命。
當伏黑惠看見自己手機裡黑底白字的應用程式時如此想著，現實本就沒有邏輯，荒謬得要命。
此時的人形淨琉璃已經被更名為「初」，等級被修正為特級。它甚至被取下「死魔事件」的名字，以彰顯這件事情的嚴重程度。初所帶來的危害越來越明顯，死亡人數漸漸攀升，但咒術師當中還未曾有案例，伏黑惠沒想過咒術師也有被詛咒的一天，也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成為第一個。
不過，這樣說也是錯的。咒術師並不是不會被詛咒的，他們只是不會產生詛咒，不會製造詛咒，不等於他們就不會被詛咒。
伏黑惠皺著眉，看著手機裡毫無來由地被下載的應用程式，長按試圖刪除，但那就像病毒一樣無法刪除。死魔事件有倖存者嗎？伏黑惠思考著，得出的結論是沒有。
沒有人倖存。沒有人活下來。他不會是例外。
目前死魔事件還在繼續進行中，咒術師一方無法得出合理的方式，只能漫無目的地祓除所有能看見的初，然而人們因為日漸攀升的死亡率愈發害怕死亡，他們對死亡的恐懼又加劇了初的誕生，於是罹難者繼續增加……這簡直就是一個無解的惡性循環，他們只能盡可能祓除更多更多的初，讓惡性循環不至於吞沒整個日本。
就連彷彿無所不能的五條悟都有些焦躁，每天都要出差，瞬移到不同的地方祓除掉那處的初，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伏黑惠想，是啊，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所以不要再麻煩他了。
他從未將自己視為五條悟理所當然的責任。儘管所有人都這麼覺得，儘管他不可否認地、他的潛意識裡也這麼覺得，但他自認為，他從未將自己視為五條悟理所應當背負的責任。這些都是將來要還回去的，他不是拿自己的未來交給五條悟了嗎？
成為咒術師，努力追趕著他的背影，是他最後能支付的報酬了。
如果最後，連這樣也做不到的話……
「惠，在看甚麼？」五條悟走過來，靠得極近，拉下眼罩後那雙美麗的、如同玻璃珠子似的冰藍色的眼睛看著伏黑惠。伏黑惠按掉手機，不去看那雙彷彿甚麼都能知道的眼睛。那雙眼睛太美麗了，任何語言去形容都是蒼白的，即使這麼多年他也依舊沒有習慣。
「沒甚麼。」他偏過頭去，無情吐嘈，「明明不拉下眼罩也看得見的，不是嗎？」
「是啊——」五條悟拉長尾音，無賴地說著，他攀上伏黑惠的肩膀，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灑著細碎的陽光。伏黑惠明明不想去看的，最後卻克制不住地看著那雙眼睛。他的光都從裡面生了出來，未來的路都在這雙眼裡確定了。
五條悟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學生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紅了臉，笑得更開心了。
他也不知道為甚麼，十分喜歡少年看著他的時候的所有舉動——吐嘈也好，害羞也好，溫柔也好，彆扭也好，他知道伏黑惠只有冷淡是不會在他面前展現出來的。會展現在所有人面前的冷淡的表象只有在面對他的時候會碎裂成活生生的人，這多讓人有成就感啊！
五條悟並沒有多想，還當這只是一種純粹的成就感，看著自己養的小孩慢慢對著自己退下防備的成就感，看著冷淡的人只對自己有其他表情的成就感。他僅僅只是這麼覺得而已。
「那為甚麼要拉下眼罩。」伏黑惠問，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一點點的顫抖，一點點的，他不知道為甚麼，是因為他喜歡五條悟嗎？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歡五條悟了。很久以前。大概比他確立自己「要不平等地拯救他人」這樣的信念還要久。
但他從前也沒有因為喜歡五條悟就對他們的距離有任何的顫抖啊，是為甚麼呢？
「因為惠喜歡我的眼睛嘛——」五條悟笑瞇瞇地說，「這點小事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喔！畢竟——」
「畢竟你可是最強。」伏黑惠嘆了口氣，推了推五條悟，「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忙吧，今天不是要去名古屋？」
「啊啊，真是麻煩。」五條悟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他拉起眼罩，往外走去，對伏黑惠揮了揮手，「我晚上會帶特產回來的喔！惠就乖乖等我吧！」
真是奇怪，抱著的時候忍不住顫抖，離開的時候又覺得太冷了，到底是發生甚麼事了。伏黑惠應聲，看著五條悟的背影越走越遠。
等他低下頭，打開手機頁面，看見黑底白字的圖標，上面寫著的「初」時，忽然就明白那一刻的心情了。
——是害怕啊。害怕這即將要失去的溫暖，害怕十天後失去光明的黑暗，害怕不再有任何可能性的人生。伏黑惠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還是會害怕的啊，他從前從來不以為自己害怕死亡的，怎麼現在就開始害怕了呢？
他看著窗外，天空慢慢暗了下去，昏黃的光在空氣中散發著涼涼的感覺，一點也不溫暖。等夜深了，就更冷了。
他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那是他一直以來都有的，像隔著一層玻璃罩子看著世界，他忽然很想掙開玻璃罩子，在最後的十天裡去碰碰真正的世界，他是甚麼樣子的，跟他看見的一樣冷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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